第58章

        谢景修急着回京复命,在大同并未久留,休息了一晚次日一早便启程回京,赵真派了数百人的亲卫队护送首辅大人和假公主,即便是假的,名义上还是真的,可出不得差错。

        人多,颜凝没法和公爹挤在一辆马车里,无聊至极,身边只有一个觊觎公爹而且长得和她有六七分相似的姑娘,度日如年。

        她只忍耐了半日,就用字正腔圆的官话对同为汉人的秋英说:“我想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从哪条道走,今晚在哪儿歇息。你去把那位巡抚大人喊来让我问问。”

        公主们是不是都是这么颐指气使地说话的?颜凝不太会发号施令,通常她都是被人下令的那个,不许这样,或者不许那样。

        秋英控脸的功力似乎不在杏冉之下,连一丝讶异都没有,柔声应下后就下车去找谢景修了。

        让她去找公爹,她一定心里乐开了花,又可以和美人首辅搭讪啦,又可以看到谢大人了呢,切。

        小颜凝在肚子里嘀嘀咕咕地不高兴,可她也不能自己下车扯嗓子喊人,公主什么的真不好做。

        谢景修很为难,他预料到颜凝忍不了多久,但让他一个男子光明正大地钻进和亲公主的马车里同乘,有碍观瞻,于礼不合。

        斟酌再三,首辅大人用了一个折中的法子,他去颜凝马车外站着回话,不上车,也没有不理她,把颜凝气了个半死。

        “巡抚大人累不累?”

        “回禀公主殿下,臣并未觉疲累。”

        “嗯……今日日头高,暑气重,大人记得时时喝水。”

        “多谢殿下关爱。”

        “大人在马车里不闷吗?”

        “回殿下……”谢景修摇摇头,“臣随行有两名女眷侍婢,若公主殿下不嫌弃,臣可唤她们来与殿下作陪。”

        “啊,好呀好呀,快让她们来吧。秋英,巡抚大人把她的侍女借给了我,身边没人照顾,要不然你先去服侍他吧。”

        谢景修听得额角青筋乱跳,前脚还在吃醋,后脚就把情敌往他这里塞?怎么想的?试探他还是太信得过他?

        当然他其实也知道,颜凝就是在秋英面前不自由不舒服,不能随心所欲和青黛云素玩闹,所以把烫手山芋丢到他这边而已。

        但她这么不在乎他,着实令人气恼。

        “疯了吧?她长得像你,心仪老爷,你还让她去服侍他?这是想把自己夫婿拱手让人?”青黛惊异万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颜凝。

        “我信得过爹爹,他说他对她没动过心思。”颜凝傻傻地说。

        “你是蠢猪吗?起初没动心思又怎样,相处久了没心思也能生出点心思来。”青黛揪住颜凝耳朵,简直想扇她两巴掌,把她打醒。

        “青黛姐姐说得对,这事夫人得听她的劝,可不能孩子气,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有了什么后悔都来不及。”云素也在旁赞同青黛。

        “不是还有书晴在吗?”

        云素掩嘴而笑:“书晴能派上什么用啊,他是老爷的人,老爷看上谁他就听谁的,老爷就算要娶一只大蛾子,他也能管蛾子叫夫人。”

        颜凝想了想点头道:“是我太天真了。”

        “是老爷太专情,把你护得太好了!傻里傻气地干这种蠢事。”青黛忍不住又骂她。

        在贪玩自由和公爹里面选,颜凝一定是要选公爹的,确实是自己脑袋被驴踢了,等下队伍停下来用午膳就把她喊回来。

        可是颜凝忘了一点,吃东西是不能戴着面纱的,所以到用午膳时,她不可避免地被秋英看到了脸,暴露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和硕特公主的汉人身份,并且长得和秋英还很像。

        这一次秋英终于没稳住表情,在看到颜凝脸的一瞬间露出了惊讶探究甚至有一点点受伤的复杂神色,当颜凝的视线落到她脸上时,她立刻低下头,试图掩饰自己纷乱的心。

        这下她知道了,她知道她们长得像,知道她是假公主,用脚趾也能猜出这是巡抚大人搞得鬼,她会怎么想?

        会猜出他们两人有私吗?颜凝不知怎么竟有些心虚,为何本尊要心虚?没道理啊!

        这也就罢了,等晚上到了驿站她洗漱完偷偷去找谢景修时,还被他狠狠甩了一个冷脸。

        “别和我说话!”

        为什么呀?公爹吃醋的时候他要摆脸子,轮到该她吃醋的时候他还要摆脸子,没道理啊!

        “爹爹这么快就变心了吗?竟弃我如秋风团扇!”颜凝惊道。

        从白天开始就一直烦躁不快的首辅大人终于怒了,扯过颜凝摁在床上打了一顿屁股。

        “呜呜呜……爹爹干嘛打我,我有什么不对的不能好好说嘛……”

        屁股被重重打了两巴掌的颜凝,哭哭啼啼趴在公爹床上耍无赖不起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把不相干的人塞到我这里给我找麻烦,还要抱怨我变心?难道不是你自己找打?!”

        “我错了,爹爹别生气。”颜凝真心觉得是自己欠考虑干了傻事,不再胡闹,从床上翻身坐起抱住谢景修,抬起小脸殷殷切切地向他认错。

        “是我不对,以后再不会做这种蠢事了,爹爹信我。”

        “那可不好说,现在是塞我车里,以后说不定要塞我房里。”

        谢大人冷冷回了一句,冰山脸并没有因为颜凝道歉而融化。

        他不可能让秋英上他的车,她是坐在仆妇们车里的,只是颜凝的“大度”令他气恼。

        颜凝叹了口气,并不争辩什么,乖巧地跪在他背后给他捏肩敲背。

        谢景修坐了一天的马车,正腰酸背痛地疲累,小情人把他按得筋背舒爽,肩颈松快,心情也随之大好,就不再为这事责怪她了。

        “爹爹还有哪里不舒服的?要不要我给您锤锤腿?”

        “嗯,手劲可以,伺候得不错。”

        谢大人闭着眼睛享受美人的小酥手在他身上腿上小心揉捏,原本严景的脸逐渐柔和,到后来颜凝干脆让他除了鞋袜躺在床上,帮他把脚底心也一起给按了。

        等她想和他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公爹已经睡着了。

        小颜凝替他盖上薄被,盯着他的脸不自觉地露出微笑,用指腹轻轻碰触他下巴上的胡须,也不知道痴痴地看了多久,最后在他挺直的鼻尖落下一个小小的亲吻,吹熄灯离开了房间。

        她关上房门,转身要走的时候,突然看见幽暗的过道里站着一个人,吓得心脏漏跳半拍。

        颜凝仔细一看才认出来这人是秋英。

        “公主殿下不在房内,所以奴婢就来找找。”她欠了欠身垂首说。

        公主不在房内,你来巡抚老爷房里找人?

        颜凝皱眉瞥了她一眼,并没有拆穿她的谎言,一句话也没说就回房了,心里越琢磨越担心,她不会是想夜袭老头子吧

        还是跟踪我查我底?讨厌,都怪爹爹,弄了这么个大麻烦在身边,头都要想秃了。

        次日谢景修拿了本书让云素交给颜凝,用来在马车里解闷。

        颜凝一看,《世说新语》,是她喜欢的故事书了,一路上读得津津有味再没作妖。

        谢阁老对付闲得发抽找麻烦的捣蛋鬼,最得意的一招就是给她找事干,只要把闲书塞她手里,他就可得些清净太平。

        可是白天有闲书打发时间,到了夜里颜凝却开始辗转反侧地胡思乱想,总是担心公爹会不会被人强了。

        她自己看到谢景修怕得要命,这种时候却忘记他有多凶,只把他当成娇弱的文官,随便一个起了色心的妇人都能推倒他。

        不行,晚上还是得睡他身边守着才安心!

        颜凝起床披上衣裳摸黑来到谢阁老门外,刚想要敲门,却听到房内传出女人的说话声,手僵在那里整个人如遭雷劈。

        “大人,我瞧您今日晚膳用得少了,方才问驿站厨房讨了些材料,做了一碗银耳红枣羹给您,请大人慢用。”

        讨厌,老头吃东西挑嘴,驿站饭菜不合胃口肯定吃得少,这人真会抓紧机会来事儿,可怜自己什么吃的都不会做,想献殷勤都不能。

        颜凝放下手,准备站在门外听一会儿壁脚,看看谢景修怎么处理这事情。

        “你深夜来寻我就是为了这事?”谢景修声音威严低沉,听上去很是不虞。

        “深夜打搅大人休息,是秋英顾虑不周了,求大人恕罪。”

        秋英说话不再像刚才那句那样柔媚,十分诚惶诚恐的样子,自责里透着惊慌,颜凝几乎可以想象出她说这句话时楚楚可怜的无辜表情。

        “出去!以后入夜不准来扰我。”

        谢阁老铁石心肠,冷漠也就罢了,口气高高在上,架子大得压死人,对着美人没半点温柔,和斥责家里仆人时说话的调子一模一样。

        细细体味,还很有一种“我是官你是民”的高傲在里面。

        秋英和其他人一样都不敢触怒谢老爷,行了礼留下那碗银耳红枣羹便退了出来。

        颜凝跃上房梁躲在暗处没有被她发觉,看着她走远了才下来,也不敲门,直接推开闪身进了谢景修房里。

        “爹爹爹,我觉得她对您已经垂涎欲滴了,我要留在您房里守着爹爹。”

        “皇上那边回信来了。”谢景修头也不抬,正专心致志在书桌旁写东西,“准了你入京,到京师后他会先赐你一个封号,然后给你赐婚。”

        “太好了,爹爹是在写回信给舅舅吗?”

        “我在写信给林善礼,婚礼要置办的东西他可以早些准备起来了,免得回去之后着急办礼弄得手忙脚乱。”

        颜凝闻言从背后一把抱住谢景修的腰,把他手撞得一震,笔尖滑出去,好好一个字写坏了。

        他刚想发火,就听到她在他背后娇笑:“爹爹很着急与我成亲吗?不然咱们今晚就偷偷自己把堂拜了吧。”

        前半句让谢景修想揍她,后半句又让他心里甜蜜。

        他捏着笔僵在那里不说话,颜凝好奇地探头看他,只见他面色沉静,看着手中的毛笔轻声说:“不用拜,我在心里早已经和你拜过了,你也在自己心里拜一拜好了。

        你我之间本是罔顾天理违反伦常,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爹爹……”颜凝呼吸微滞,温澜潮生,挽住谢景修的胳膊柔声问:“爹爹是什么时候在心里和我拜堂的?”

        谢景修并不转头看她,却坦诚说出了答案,“在给你和荣亲王送别的时候,我们还没成亲你就要走,我不甘心,只好私下在心里把你娶了。”

        颜凝鼻尖一酸,双目瞬间被水浸润,泪珠一大颗一大颗地落下来,打湿了谢景修的袖子。

        “所以……爹爹在察哈尔送我的那些首饰,真的是您给我准备的聘礼吗?”

        “算是吧。”谢景修终于放下笔,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给爱哭鬼擦眼泪,“你走了之后,我一直想着等你回来就成亲,一样样首饰都自己挑了备下,好在大婚时给你戴上,你没发现都是红色的吗?”

        颜凝垂眸细思,红玉宝石耳坠,红玉镯子,水玉玛瑙偏凤钗,金翅蝶红宝偏簪,金梅颜宝红珊瑚流珠宝花钿,还有那个她最喜欢的鎏金玉兔镶红宝珍珠步摇,玛瑙红玉红珊瑚红宝石,果真都是红色的。

        “你肤色酽白,什么颜色的穿戴在身上都好看,其中红色最为衬你,显得人妍姿艳质,如雪点红梅,惑人心神,见之难忘。”

        不愧是少年探花的首辅大人,给情人挑个首饰也要深思熟虑,有这许多道理许多讲究,可是……

        “爹爹哪儿来这么多钱?”

        谢景修青筋一跳,最关心的居然是钱!

        “你想说什么?疑我贪墨受贿?我谢氏是江南望族,数百年的家业,买点首饰算什么!”

        “爹爹在用本家的钱?您都做首辅了,姑苏祖家那儿还供养着您吗?”

        谢阁老气极,不想再和颜凝说话,一言不发把她身体扳过去,硬推出房间,在她身后无情地关上了房门。

        一句话惹恼了公爹,又没能留下来守护爹爹危机四伏的夜晚。

        小颜凝懊恼地回到自己房间,暗暗下决心明晚不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赖在公爹房里,钻进他被窝不走了!

        也不知道那碗银耳红枣羹他吃了没,他最爱吃红枣,说不定自己一走就开开心心吃了个饱,生气!

        颜凝在她的无端臆测中愤愤睡去,梦里都是秋英在勾引调戏渊清玉絜的君子公爹,整晚都没睡踏实。